第16章 纪念音乐会上的心灵震撼
秋意渐浓,冼星海的心情却如同这阴沉的天气一般,沉重而低落。他坐在家中那张破旧的木椅上,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,心中充满了无奈与迷茫。自从回到上海,他四处求职,却屡屡碰壁,甚至连一场个人作品音乐会都未能如愿举办。现实的残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。
“海仔,吃饭吧。”母亲端着一碗水泡饭,轻轻放在桌上。
“不累。”冼星海苦笑着回应,随即朝那碗水泡饭瞟了一眼,心中五味杂陈。这些日子,他本想通过求职来养活母亲,可现实却总是无情地将他拒之门外,让他受尽了窝囊气。
母亲见儿子闷闷不乐,心中早已猜出了八九分。她轻声劝说道:“这年头找工作,不那么容易。”
“是啊……唉!妈妈,您不明白……”冼星海望着母亲慈祥的眼睛,话到嘴边又咽下,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诉说自己心中的抱负与现实的落差。
“别唉声叹气的!”母亲假装生气地说,“妈盼你回来,你回来了就好!”
“哎。”冼星海振作了一下精神,刚端起饭碗,只听有人叩门。母亲开了门,走进来一个年轻人。
“稀客!”母亲连忙把客人迎进屋,喊道:“海仔,来客了!”
冼星海先是一愣,随后眼睛陡然一亮,猛地站起身,双手紧紧抱住来人的双肩,惊喜地喊道:“啊,张曙!我还以为你……”
“以为我死了吧?”张曙哈哈笑了一阵,便把自己入狱又出狱的经过讲了一遍,然后说道:“你回到上海,音乐界的朋友真高兴。听说……你在找工作?”
“你?”冼星海一脸纳闷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嗨!你一进国立音专的大门,消息就传开了。”张曙调侃道。
“还有这样的事?”冼星海尴尬地笑了笑,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被大家如此关注。
“可不!法国留学回来的音乐才子,谁不注意?”张曙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,然后关切地问,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眼下,我想先招收几个学小提琴的学生,暂时解决生活问题。等安定了以后,再慢慢找工作吧。”冼星海无奈地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张曙点了点头:“星海兄,中华民族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。目前,上海音乐界救亡的热情很高,稍有爱国心的朋友们都投入了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中。上海已成立了中国左翼文化界总同盟。音乐界在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的领导下,设立了音乐小组。大家每月集会,一起讨论和创作新歌曲,一起探讨具有中国民族特点的大众音乐。”
冼星海听着张曙的叙说,联想自己回到上海后的一系列遭遇,略带遗憾地说:“要是早一点碰见你就好了!”
“希望你参加我们音乐小组的活动!”张曙热情地向冼星海发出诚挚的邀请。
“行!”冼星海兴奋起来。
张曙突然声音低沉下来:“你知道吗?音乐界最近发生了一件非常痛心的事。聂耳不久前在日本逝世了。”
“啊!”冼星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聂耳是他热爱的音乐家。
“为了纪念他,朋友们准备了一场《纪念聂耳音乐会》。我给你带来了入场券。”张曙递给冼星海一张入场券。
冼星海眼神中透着对聂耳的敬重与追思:“我一定要参加纪念他的音乐会。”
“大家都欢迎你去。”张曙递强调说,“到时我等你!”
“一定去!”冼星海郑重地点头。
金城大戏院门外,人潮涌动,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阻断了北京路的交通。英租界的巡捕们忙得焦头烂额,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,手忙脚乱地驱逐闲人,但汹涌的人群依旧不断涌来。组织方无奈出具了“客满请回”的告示,可门前依旧拥挤不堪,大批群众在铁栏外肃立。人群中,除了穿着“西服”“长衫”的人,还有许多身着“短衫”的普通百姓。尽管人潮涌动,但现场却异常静默,所有人都怀着沉痛的心情,等待着这场纪念音乐会的开始。
冼星海挤在人群中,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。他刚刚从法国归来,本以为自己可以在上海的音乐界大展拳脚,却屡屡碰壁,甚至连一场个人作品音乐会都未能如愿举办。然而,今天的这场将要举行的音乐会,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。他抬头望向戏院的大门,心中默默念着那个名字——聂耳。
几扇红心黑框的边门突然打开,群众如潮水般蜂拥而入。大戏院的1780个座位很快坐得满满当当,那些有幸在最后一刻挤进会场的人们,肃穆地站立在楼上楼下的各个角落。冼星海也奋力挤进了剧场,和张曙坐在一起。
会场没有过多华丽的布置,台上只挂了一长幅黑布横幅,上面醒目地写着“上海各界追悼划时代的音乐家聂耳先生”,旁边是一张围着花圈的遗像,以及各团体和个人敬献的花圈。遗像上,聂耳依旧带着那永不疲倦的笑容。
纪念音乐会开始,第一个上台讲话的是孙师毅。他的声音哽咽:“我们发起的这个追悼会,不是为了单纯的友情,而是为了中国一个划时代的作曲家不幸离我们而去!你能说聂耳不是天才吗?他没有步入学院的大门一步;你能说聂耳不努力吗?他没有浪费过他的时间一分。如果他在音乐上有什么成就的话,那都是他自己在短促的23岁生涯中,一点一滴获取来的。他死后没有什么遗产,即便有,也不过是在‘百代’有五张唱片和在‘胜利’有两张唱片可以收点版税,某影片公司欠他一百多元。此外,那就只有他一生心血结晶的三十多个歌曲遗留下来……”他越说越激动,吐字也愈发不清,会场的空气仿佛被悲伤凝固,凝重而凄凉。
稍事舒缓,吕骥已是涕泪交加,他向与会者报告了聂耳的生平后,说道:“7月17日,我们伟大的歌手,新音乐运动的先驱者聂耳不幸在日本鹄沼海中溺亡。《义勇军进行曲》成为聂耳标志性的作品,也是他短暂生命永远的绝唱。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,通过聂耳的笔,化为了不朽的音乐形象。这颗划过天空的耀眼新星,就这样在人生上升时期沉没在异国的大海里。聂耳这一生似乎总是来不及,来不及享受人生,来不及报答慈母,来不及谱完他的歌曲,来不及完成他的种种计划,更来不及看看他身后的一切。他的生命因为短暂而令人惆怅,恰又因为这惆怅的短暂,留给人许多怀想的空间……”
这时,小毛头含着泪缓缓地走上舞台。吕骥介绍道:“聂耳曾为这位报童写过《卖报歌》,小姑娘稚嫩的童真原本是死者生前的最爱。聂耳像一个天真的孩子,他喜欢花,喜欢书,喜欢孩子,喜欢运动,喜欢用种种方法来逗朋友们开心。总之,他热爱生活,热爱生活中一切健康、美好的事物。我们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苦闷和忧愁。他可以说是革命乐观主义的化身。他到一个地方,这个地方立刻就会发出欢笑、活跃和一种蓬勃的青春气息。在聂耳极为短暂的音乐创作活动中,他为孩子们写了六支歌。只要有《卖报歌》,只要有《义勇军进行曲》,孩子们就再也不会忘记聂耳这位大哥哥了。”
童声清脆响起,小毛头深情地唱起《卖报歌》,歌声中饱含着她对聂耳哥哥最真挚的缅怀,也勾起了在场所有人对聂耳的深深思念。
随后,《飞花歌》的旋律悠扬响起,胡萍、王明霄百感交集地唱起女声二重唱,那婉转的歌声仿佛在诉说着对聂耳的无尽追思。
最后,全场观众齐声合唱死者生前写的《毕业歌》,歌声在剧院内久久回荡。
冼星海坐在台下,心中涌起一阵阵波澜。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音乐的力量,也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聂耳的伟大。音乐会结束后,他依然沉浸在演出的震撼中,低声对张曙说道:“今天的追悼会太感人了!我好像自己的脉搏与歌曲在同时跳动!”
张曙拍拍他的肩膀,道:“你有这样的感觉,就说明来对了!”
二人走出剧场,正巧碰上了吕骥。
“这是我的同学冼星海,他刚从法国留学回来。”张曙热情地介绍道。
吕骥温和地握住冼星海的手:“幸会!幸会!”
“这是吕骥。”张曙接着介绍,“这场音乐会,就是他发起组织的。”
就这样,冼星海认识了吕骥——这位身材不高,却精神矍铄,穿着一件“爱国布”长衫的地下党员。
三人一路走着,一边谈着。吕骥和张曙不时地顾盼着前后,生怕有尾巴盯梢。
夜幕低垂,街头笼罩在朦胧中。冼星海、吕骥和张曙并肩走在僻静的小巷里,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冼星海停下脚步,认真地说:“今天的音乐会启发了我,我决定暂时放下大型作品的创作,转而谱写救亡歌曲。”
张曙兴奋地说:“如能这样,我们又能携手并肩了!”
吕骥警惕地环顾四周,压低声音说: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继续聊。”
三人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,在一家打烊的茶馆后门停下。吕骥熟练地敲了敲门,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来。
“老地方。”吕骥简短地说。
伙计点点头,让三人进了屋。他们穿过堆满茶叶箱的仓库,来到一间隐蔽的小屋。
“这里很安全,”吕骥点燃油灯,“是我们经常聚会的地方。”
昏黄的灯光下,冼星海打量着这间简陋却整洁的房间。墙上贴着几张乐谱,角落里堆着一些乐器。
“我认为,”冼星海沉吟道,“这场音乐会,实际上是喊出了人们的痛苦、愤怒和要求。”
吕骥赞许地点头:“星海兄说得很对!正因为这样,我们在排练的时候,可把巡捕给忙煞了。他们轮番地在外边巡逻监视我们。”
张曙愤愤不平地捶了下桌子:“这可真叫爱国有罪呀!”
冼星海疑惑地问:“爱国还有罪?”
吕骥叹了口气:“嗨!政府不是提出‘攘外必先安内’吗?为了减少麻烦,在排练时,我们就印了几张一般歌曲,作为伪装,对付巡捕的检查。有一天,巡捕真的来了,但他们没抓到'罪证',只能夹着尾巴溜出去了。”
三人相视一笑,但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。
“星海兄,”吕骥正色道,“你说要创作救亡歌曲,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?”
冼星海眼中闪着光:“我觉得音乐应该真正反映人民的心声。我们要深入到工人、农民中去,了解他们的生活,倾听他们的故事。”
“说得好!”张曙激动地说,“音乐不能只是阳春白雪,更要下里巴人。”
吕骥站起身,在房间里踱步:“但是现在的环境……”他停下脚步,严肃地看着冼星海,“星海兄,你要知道,创作这样的歌曲会很危险。”
冼星海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如果连音乐家都不敢发声,那还有谁能替人民说话?”
吕骥赞许道:“好!”
张曙举起茶杯:“来,为我们的合作干杯!”
三人以茶代酒,一饮而尽。油灯的火苗跳动,在墙上投下三个坚定的身影。
